【情色小说家】三百零四封信的空转（番外2）
愚者的melody（中）
起居室重归安静，作家关掉顶灯，坐回写字台前借着台灯的暖光翻看新作文稿，默念一些需要确认语感的段落。结尾几章都不甚满意，在稿纸左下角打叉，想在背面打新的草稿，思索良久却想不到从哪里落笔。钟表秒针滑过的声音让他有些出神，一个怪想法乘虚而入，携着充满毒害物质的烟气萦绕在他周身。
作家是纯属虚构的和来源于现实的虚构世界的造物主，经过长久的创作磨炼，真正掌握了创造现实世界中的情节的手法也说不定。出于无聊设计的欺骗单纯大学生的把戏，引发一系列展开，木岛无法否认他构想过的若干结局中，存在与现下别无二致的情景。他曾想回避这一结局，并做出了努力，但全知全能的上帝尚且未能预先驱逐伊甸园里的蛇，区区一名用尘土用骨头制造的人类，怎能违抗既已书写于未来的稿纸之上的剧本呢。
闹铃提示明天的待办事项，熄灭香烟和怪想法，拿起手机看屏幕上列着的通知。
1.10时 杂志社开会，会后指导新签约的连载作者。（有点麻烦）
2.13时 某大酒店咖啡厅，广告商引见。（与杂志社同去）
3.16时 调查签售会会场。（防止迷路）
4.18时 发邮件，与主持人电话确认访谈节目文稿。（还有两期，胜利在望）
5.19时 散步。
6.20时 晚饭。
木岛老师认为，以上六项只有后两项是重要事宜。散步可以恢复体能，保持健康，初冬裹挟轻霜和松针气味的空气残留一丝温度，适合孕育灵感；至于晚饭，吃饭本身倒是其次，若餐桌对面没坐着谈论天气和新闻的对象，那么播放一张唱片，站在书架前翻看藏书，以精神食粮充饥足矣。但唯有完成前四项，并有源源不断的前四项，才能保证后两项不崩塌回彳亍街头和酗酒度日。
必须承认刚获奖的木岛理生、沉寂中的木岛理生、横空出世的鬼岛莲二郎、写不出一行字的木岛理生，无论哪一个都较现今的自己更接近作家。不加任何定语的作家，大多独行特立，将病痛、孤独、贫困与生命碾在一起书写文字，他甚至认定这是作家的宿命。
“完美无缺的文学归宿”“巨大然而徒劳的奋斗”，无端想起诸如此类的短语，木岛从工具书箱子的夹层里拎出一瓶威士忌，没兑水随意喝一杯。渡边淳一笔下的恋爱故事套路类似，情节刚到雾子给威士忌兑水后无所事事的坐着，秋叶问她出生地时，略有经验的读者便能预知非常感谢您但是再见了的结局。
结局不是一个美妙的概念！两性情感都市生活文学品鉴美型系作家木岛老师藏好酒瓶，写完草稿的计划推迟到明天，打算早点睡觉，至少不带着起床的低血压去应付谈不上适应的前四项。
*
“我先离开一会儿，回来之前您不准走噢。”腕上的钻表指示约定时间将至，八岛弥生从沙发上站起来。
“你越发冷落我了，年轻女人果然看不上我这种老头子。”
“别这样讲，新客人来我当然要出门迎接。再说……”她向阴影里看一眼，“您的手似乎想摸旁边裹着丝袜的漂亮大腿呢！”
“哎，木岛先生复出后变成归宅派，约他到银座来几乎不可能。”
要先去拿外衣，再乘电梯到一楼，如果久住先生守时已经赶不及了。弥生不再回话，摆一个“哼”的表情立刻向外走。她完全不喜欢接待业，辣妹时期试过逃班去超市做日薪给付的商品整理工作，两周后的下午，酒吧老板打电话吼她晚上上班，如逢大赦般的退掉工作服，跑回住处涂上深色粉底和夸张的亮片眼影。这件事消灭了她绝大部分对自己的期望，妆容优雅满身名牌的现在依然如故。
俱乐部在十一层，以下三层是写字楼，再向下是商场，让首次前来的客人独自寻找绝非待客之道。离开商场的暖风，初冬夜间的寒意从领口袖口处与皮肤亲密接触。
“没穿外套啊？”事先等在一楼的女老板见她穿着单薄的连衣裙跑出来诧异道。
“那位前辈太缠人了，无论如何不让我走。”
“送客人离开时再出来也行呀。”
“啊…有点喝多了顺便透透气。”
女老板忽然快步迎上一个年轻人，“晚上好，是久住先生吧？……”
女老板的一眼识人神功她见怪不怪，表情肌条件反射的构造出营业微笑，久住先生目前承受着压力和隐忧，弥生根据第一印象判断。工作方面的问题最常见，年轻客人也要考虑失恋的可能性；注意到他穿着打羽毛球的运动服，体格健美，下个月有大学生羽球竞赛，是选手吗？
回到十一层落座，女老板趁几位常客到来，又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。
“久住先生是运动员吗？比赛前夕要禁酒的吧。”
“只是普通的上班族……”
“哎呀，我以为您将要参加大学生羽毛球比赛，训练过后直接到店里呢。”弥生坐到久住身边，展露出真诚看着他的眼睛。“喝点兑汽水的利口酒怎么样？”
二氧化碳促进酒精挥发，酒精刺激语言中枢使其活跃，低酒精度又不至胡言乱语影响正常谈话——二十分钟后弥生已经在谈她想谈的话题。
“昨天听电台的访谈节目了吗，木岛老师专访。老师还推荐了小说。”
“我欣赏不来这个故事。”久住摇摇头，“女主太绝情了，男主明明为她做出那么多努力，那么支持她。不过最后不再是同一世界的人，完满结局会显得牵强，毕竟在写小说。”
偶遇肯和她正经八本谈论木岛理生的客人，她几乎将久住当做朋友，“昨天特意买来看到早上，很能理解女主但对她没好感，希望她能履行承诺还男主供她开店的钱。话说回来，男主也是活该，谁让他一把年纪想起养盆花。”
“木岛老师是个欺诈师，他推荐的小说，并非他喜欢的可能性很大。”年轻客人重新点了威士忌，弥生想帮他向杯子里加一半水，他拿走杯子，“听说兑水容易宿醉，明天工作很多。”以为关于文学的讨论结束，但他又转回原来的话题，“木岛老师最近作品曝光量很高，人气会继续上涨吧。”
“有实力才出名嘛。能点预调吗？……谢谢您。”桃子味的气泡在口腔粘膜上炸开，头脑更晕，“老师的才能是那种，即使掉在谷底也能安然无恙回到山顶的感觉。”
“掉在陷阱里出不来怎么办？”
“被路过的探险队发现救走。”
“探险队哪知道谷底有陷阱。”
“循着才能的踪迹找过去呀！”
“……”
*
午夜，久住和新朋友在路口道别。他记得话题始终围绕老师，具体谈了什么，被夜风连同酒精一起吹散。坐上计程车，没来由的隐忧势微的轻松感在催眠。
—tbc—